全球化并不是20世纪末的新鲜事物,19世纪的 通讯、交通革命 ,以及本世纪的 互联网浪潮 ,都给世界带来了巨变。在全球范围来看,上世纪末因自由贸易而带来的利益分配不均,好像跟一战前前也没有什么不同,尤其是在 国际贸易规则 由强国来制定的时候。
但欧洲在全球化中的感受,确实有些与众不同。上世纪末,为了适应新的经济趋势,西欧各国不断 进行自我改组 ,提高对经济的宏观调控能力。 货币超发 和 资本跨国流动的规模 也是空前的 1980年,所有的国际性银行每年的借贷总额是3240亿美元,到1991年,已经涨到7.5万亿。同时,通过合并、收购和境外生产等操作,商品的生产和分配经常跨出国门,大企业开始逐步进行 全球化运作 。
这些措施在造就欧洲繁荣的同时,其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。为追求利润,像法、英、德这些 曾经的制造业大国 ,纷纷在巴西、尼日利亚、罗马尼亚等 劳动力成本低廉 的国家建厂,在当地进行生产、组装,然后将成品直接销往全球,这比以前从穷国 引进廉价劳动力 更划得来(也就是所谓的去工业化)。然而,该措施却直接造成了欧洲许多地区的长期性失业,并增加了失业补助和 社会 保障的费用的支出。
在1984-2004年间,全法国失去了150万个工作岗位。西班牙也好不到哪去,加入欧共体后,它在20年内失去了60万个工作岗位。上世纪90年代中,西班牙达到了衰退的高峰期,全国低于25岁的劳动力有44%处于失业状态。
对于福利发达的西欧来说,失业并不是个要命的问题,对 社会 的破坏力也远没有战争那么大。但好死不死, 高失业率 偏偏 和经济高速增长同时发生 ,此外又有不少人在 私有化 和 金融市场开放 的风口中一夜暴富,尤其是在伦敦和巴塞罗那。当时的电脑、电子媒体已经在普及当中,各种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欧。
这种 贫穷和富裕 、 风险和繁荣 并存的悬殊对比,动摇了欧洲人对自由市场和全球化的信心(虽然他们也是这些变化的间接受益者)。此外,在不知不觉中,西欧地区逐步形成了一种“ 四等级 ”的阶级体系。
最上层的是精英阶级,包括超大商人、富豪和高级知识分子,他们与银行和金融机构联系密切,是新全球经济的受益者。第二等级,是公共部门、或各类企业中的核心高管,他们的工作有良好的保障,还能享受到分红或其他物质利益。
第三等级,大多由小生意人和从事生活服务的人群组成,包括便利店老板、导游、裁缝、家政、维修工人等等,此类职业大多由移民和他们的后代来从事 在法国是阿拉伯人,在德国是土耳其人或库尔德人,在英国则是南亚人。以上3个等级的后面,还得加上数量庞大的、典型的以家庭为单位的“ 南欧灰色经济 ”。
比如在意大利,1997年“ 灰色产业 ”的经济贡献占了GDP的1/4。在葡萄牙,正式部门的GDP占比为22%;但是在其他地区,如偏北的布拉加镇, 非正式工人 占当地劳动力的45%。
人数增长最快的是 第四等级 :雇佣工人,他们的工作既不稳定、也不长期,更享受不到经济增长带来的红利。很多无法靠低工资维持生活的工人,不得不求助于 国家的福利保障 。在英国,激进的撒切尔主义使1400万人沦为贫民,其中包括400万儿童。1/6的人依靠 收入补助 和 家庭信贷计划 ,才勉强维持在贫困线之上。
无家可归者 也是个大问题,仅在伦敦,撒切尔时代的流浪汉就增长了10倍,到90年代中期,人数已达到8万。离伦敦高端富人区几英里远的地方,像极了维多利亚时代“ 流浪者的伦敦 ”。
过去,经济高涨可以让很多人脱贫致富,至少也能得到一份有保障的工作,如今这种情况却不存在了。换句话说,欧洲的经济增长 带出来一个越来越大的下层阶级 ,他们数量巨大,却在 社会 生活中处于边缘地带。
欧洲和美国一样,把一个人 打入下层阶级 的不仅是贫困和失业,还有他所属的种族。在90年代中期,伦敦年轻黑人的失业率是51%。其中很多黑皮肤的荷兰人、德国人或英国人,都是在欧洲本土出生,甚至是原先摩洛哥、土耳其、或巴基斯坦移民的后代。
欧洲的大城市(例如伦敦)在当年已经成了真正的 国际化都市 。城市里的高收入工作几乎为欧洲白人所“ 独享 ”,留给黑人或棕色人种等“ 少数族群” 的,就只有街道清洁工或儿童保育员之类的低收入工种。据官方统计,住在伦敦和英国东南部的外国人,在1992-2002年间增长了70万,但实际数字应该更高。
西欧虽然一直对移民严加控制,但其仍然是个不可忽视人口因素:在1998年的伦敦,有1/3的孩子第一语言不是英语。通常,这些孩子不是 难民 、就是“ 避难者 ”,尤其是南斯拉夫战争,使避难者的人数激增;不过也有很多来自东亚、东南亚、中东和非洲的务工者,他们中很多人是 非法移民 ,没有被当局记录。
德国向来对移民十分慷慨,它建造的避难设施也是欧洲最豪华的。但难民要想成为德国公民,仍然非常困难。据统计,到20世纪末,只有500万移民(算上他们的家庭)取得了公民资格。在21世纪,大部分申请德国难民的人来自伊拉克、土耳其和前南斯拉夫,但是从伊朗、阿富汗、俄罗斯来的难民也越来越多。
因为担心西欧将会被“ 难民 ”和 非法移民 给淹没掉,欧洲人普遍对“欧盟东扩”缺少热情。上世纪80年代,英、德两国存在大量无证的波兰建筑工人,这么一看,波兰好像很穷。但即便是并不富裕的波兰,也有大量的罗马尼亚、保加利亚、和前苏联国家的难民前来投奔,到1992年,波兰本土已有29万 “非正规”移民 ;只有1000万人口的匈牙利,也成了是十多万避难者的归宿。
在斯洛伐克、和捷克共和国,生活是非常艰辛的,但尚能维持,而且它们与西欧之间的差距正在缩小,虽然速度很慢。但 中、东欧国家的日子可就没真没那么好过了 。到90年代末,波兰和捷克的平均月工资已接近400美元,而白俄罗斯、乌克兰和罗马尼亚则徘徊在80美元左右,在保加利亚低于70美元。在摩尔多瓦只有30美元,该国48%的民众仍然靠土地生活。前苏联各国的状况不像波兰,甚至还不如保加利亚:到2000年,每两个摩尔多瓦人中、就有一个年收入不到220美元,即每个月的收入只有19美元。
这种情况下,摩尔多瓦人、乌克兰人、还有很多大都市圈之外的俄罗斯人,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去西欧找工作。于是,大量移民历尽波折后被船只运到西欧,情况好的也就是在工厂和餐馆做契约工。
而最糟糕的,尤其是妇女移民,往往会 落入犯罪辛迪加 手中,最后沦为妓女:在德国、意大利和波斯尼亚,高薪的西欧士兵、官员和“援助人员”,都是她们的客户。这些摩尔多瓦和乌克兰的“ 客籍工人 ”,由此加入了吉卜赛人的行列,处于欧洲大陆多元文化熔炉的最底端。
性交易的受害者 大多是很难被找到的,因为她们很容易融入当地 社会 ,不容易被警察和 社会 服务机构发现。但大多数 被排挤的外来移民 ,却是显而易见的。这些人不是没有工作,而是缺少“ 翻身机会 ”:他们被排除在主流经济之外,他们的孩子无法接受良好的教育,他们的家在城市边缘的简陋棚屋里,没有商店、 社会 服务和交通设施。
2004年,法国内政部的一份调查报告指出,大约有200万这样的移民生活在都市边缘的聚居区,由于 社会 排挤、种族歧视、和严重的家庭暴力,这些地方正 日益沦落为贫民窟 。在一些社区,年轻人的失业率高达50%,受害最深的是阿尔及利亚人和摩洛哥人的后代。
通常,这些下层阶级 不是由肤色 、 而是由宗教 来区分的。在欧盟,宗教类别越来越多,基督教徒仍然占绝对多数,犹太教徒只在俄罗斯和法国较多。但是印度教徒,特别是 穆斯林教徒 ,在英国、比利时、荷兰和德国,以及斯堪的纳维亚、意大利和中欧等地广为散布。在欧洲众多的世界性宗教中,伊斯兰教徒的人数在迅速上升。
到21世纪的初,法国(来自北非)和德国(土耳其人、库尔德人)的穆斯林人口约达到600万。再加上英国的200万的穆斯林(巴基斯坦和孟加拉人),以及比利时、荷兰、卢森堡三国和意大利的穆斯林,使欧盟的穆斯林人口达到了1500万。
穆斯林社区有很多长期存在的 社会 问题。例如 公立学校该不该允许 有宗教特色 的着装?政府是否应该支持 多元文化组织 的发展?当局是否应该 推动文化融合 的进程?法国政府在 明面上鼓励文化融合 ,却禁止在学校里展示宗教标志。在其他国家,尤其是英国和荷兰,对于文化差异、和强烈的宗教自我意识,则要包容得多。
移民(难民)问题在政治上最突出的影响,就是欧洲 民粹主义 和 极右翼团体 的抬头。它们大打民族牌,在移民收容问题上大做文章,刺激国民的 仇外情绪 ,属于典型的排外主义政党。这些政党当中比较出名的包括,法兰西国民阵线、英国民族党、奥地利自由党、丹麦人民党、和荷兰的“皮姆·富图因特别党”。
在这些组织口中,移民经常被贬低为“罪犯”、“瘾君子”、和侵犯本国民众的“外国暴民”。并经常以禁止“异族”、驱逐“外国人”、“ 恢复白人公民地位” 之类的口号来吸引选民们的眼球。
确实,随着欧洲经济的持续低迷、紧张的就业形势、和移民群体犯罪率的上升,极右政党的主张得到了大批选民的认同,甚至还涌现出如 让.玛丽.勒庞 和 尤尔格·海德尔 等几位耀眼的政治明星。
但他们的政治主张除了加剧宗教仇视、刺激种族暴力事件外,于解决实际问题毫无帮助,甚至还催生出连年不断的恐怖袭击,前几天发生的 法国教师斩首事件 就是典型的例子。直到今天,关于如何面对日益增长的难民和移民、如何平衡两大宗教之间的关系,欧洲各国依然无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