课文原文
我很少笑话动物,有时笑过,后来总是发现其实笑的是自己,或者也是因为动物的某一种滑稽相很像人才笑的。我们总是站在关猴子的笼子前面笑,但是当我们看见一只毛虫或蜗牛的时候,就不觉得那么可笑了。
想想看:这是一条真正的鱼,有脊椎,有鳃,有鳍,却像金丝雀一般“坐”在缸沿上,又像某些有地域观念的动物一样把头正对着你,实在是太不像鱼了。尤其滑稽的是,它还用两只眼睛看人,即使是鸟类,也不作兴这样两眼瞪物的。
猫头鹰就是因为这一点特别,才总是在故事里以“智者”的姿态出现。不过当时这条鱼的模样之所以引人发笑,也是因为它像人而已,与它本身的形象无关。
有一段时期我正在做有关水鸭子的实验,想要解释存在我心中已久的疑问。疑问是这样的:刚刚从人工孵卵器孵出的小雁鹅,总是把第一个碰到的生物认作是自己的母亲,并且一心一意地跟随着她。
但是水鸭子就不同了,凡是由人工孵卵器养出的小凫,总是极其羞怯,难以接近,每次一出壳,就赶紧逃开,躲到附近的暗角里不肯出来。这是什么缘故呢?
记得有次我把一堆水鸭蛋拿给一只麝香鸭代孵,小凫的羽毛一干,也是马上就逃走了,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们抓了回来。又一次我让农场里的一只胖大白鸭代孵,那些小家伙却高高兴兴地跟在她后面,好像她是它们真正的母亲似的。
我猜想关键一定在母鸭的叫声上,因为从外表看来,不管是那只家养的白鸭还是麝香鸭,都和真正的水鸭长得大相径庭。
不过白鸭的叫声却和水鸭一样——这是因为农场的家鸭原是由野鸭驯养而来的,在这段驯养的过程之中,野鸭羽毛的颜色和身体的形状都已大变,但是叫法却还保持原样。
我因此得到一个颇为清晰的结论:如果我要小凫跟着我走,我得学母凫一样叫才行。“他在脖子上挂个铃铛,嘴里发出哞哞的叫声,小牛就以为他是母牛。”布什的诗句正是这种情况的最佳写照。
不过为了探求真理,也只好忍受这种考验了。所以,那个星期天,当我带着那群小鸭子在我们园里青青的草上又蹲、又爬、又叫地走着,而心中正为它们的服从而暗自得意的时候,猛一抬头,却看见园子的栏杆上排了一排死白的脸。
这自然是一些外地来的观光客,他们大概为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了,因为他们只看到一个有着一大把胡子的大男人,屈着膝,弯着腰,低着头在草地上爬着。
一边不时回头偷看,一边大声地学着鸭子的叫声——至于那些小鸭子,那些叫人一看就明白原委的小鸭子,却完全不露痕迹地藏在深深的草里,你叫那些观光客怎么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呢?
穴乌的记忆极好,任何东西只要捉过它们一次,它们就终生不忘,而且还会彼此示警,群起而攻之。我的园里养了很多穴乌,每次要在小鸟身上系上锡环以便辨识,就要伤许多脑筋。
每次我把小鸟从巢里取出,总不免被成年的穴乌撞见,不一会儿,我的身边就飞满了吵嚷愤怒的大鸟,这对以后我和它们之间的交往,自然妨害甚大。
我该怎样才能使它们不把我当敌人,一见我就避开呢?答案很简单:化装。但是化装成什么呢?我忽然想起每年12月6日为了庆祝圣尼古拉和魔鬼的大节里所穿的鬼装。
第三次我差点被送进疯人院里,这得怪我养的那只黄冠大鹦鹉“可可”了。那年复活节前几天,我花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买下这只漂亮而温驯的鸟。过了好几个礼拜,这个可怜的家伙才渐渐从它长期禁锢所受的精神虐待中恢复过来。
最初它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受脚链的约束,可以随意行动;看到这只骄傲的大鸟坐在树枝上想飞却又不敢飞的模样,真叫人觉得可怜。不过最后等它克服了这种心理障碍时,它马上变得活泼而神采奕奕起来,并且对我恋恋不舍。
晚上我们通常把它关在屋里睡觉,早晨一放它出来,它总是迫不及待地去找我。它聪明得很,不要多久,就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我了:首先它一定飞到我的卧房窗口,如果我不在里面,它便会去养鸭子的水塘里。
只要是我早上要做例行检查的地方,它都会一一找到。这种追寻对它而言并不是没有危险,因为它如果找不到我,就会越飞越远,有好几次迷了路,回不了家。因此,我的助手都知道,凡是我不在家的时候,就根本不把可可放出来。
6月里的一个周末,我从维也纳坐火车回艾顿堡。因为天气好的时候,周末常有别的地方的旅客到艾顿堡来游泳,所以和我一起出站的人很多。我才走了几步,忽然看见前方有一只大鸟,在离地相当远的空中缓缓而飞,它的动作非常之慢,时而振翅时而滑翔。
一时之间,我完全不能确定这到底是哪一种鸟,说它是秃鹰,未免太重;说它是鹳,又不够大,而且鹳在飞到这般高度的时候,颈子和腿应该还看得见才对。
这时,它忽然歪斜了一下。落日的余辉照在它巨大的翅膀底部,就像夜空因为星星而发光一般,我看出来这是一只白鸟——老天!这不是可可吗?它的翅膀稳定地动着,不是很清楚地表示它正要去做长途飞行?
我怎么办?该不该喊它一声呢?对了,你听过黄冠大鹦鹉的鸣声没有?假使没有,只要想想用老法子杀猪时猪的嚎声,再用扩音器放大几倍就得了。如果一个人用尽全身之力,把嗓门憋得尖尖的,发出“哦——啊”的叫声,虽说比不上大鹦鹉的气势,听起来也蛮像了。
从前我曾试过这样喊它,每次它都听话地回到我的身边,但是它现在飞得这么高,肯不肯听话就不知道了,因为鸟通常不喜欢直直地从上往下飞的。到底叫不叫它呢?那一刻真叫我为难呀,如果我叫了,它竟然理也不理地飞走了,我怎么向旁边的人解释?
不过我到底还是叫了。我四周的人一个个都像生了根似的定在那里。可可伸开了翅膀迟疑了一会儿,然后敛翼俯冲而下,只一下就停在我伸出的手臂上了。真是谢天谢地,我总算松了一口气。
又有一次,这只鸟的恶作剧把我吓了一大跳。我的父亲那时已经上了年纪,他最喜欢在我们房子西南面的阳台上睡午觉。
我虽然很不赞成他在强烈的阳光下晒着睡觉,他却不肯让任何人改变他的老习惯。一天又在他睡午觉的时候,我忽然听见他在阳台上像个大兵似地大声咒骂起来。我连忙赶去,只见这位老先生弯着身子,蹒跚地走过来,两手紧紧地围在腰际。
“我的天啊,你是不是病了?”“没有,”他生气地说,“我一点病也没有,只是那个混账东西在我睡觉的时候,把我裤子上的扣子全咬掉了。”
这只鹦鹉对我母亲真是一往情深,它热烈地追求她:在她的身边用各种古怪的姿势跳舞,一下子把它漂亮的冠毛打开来,一下子又合上;而且无论她到哪儿去,它都跟着;如果她不在,它一定像初来时找我一样,孜孜不倦地去找她。
我的母亲一共有四个妹妹,一天,我的姨妈们和好几个相熟的老太太一起在我们家的走廊上喝茶。她们围着一张很大的圆桌子坐着,每人的面前都有一盘才从园里采来的新鲜草莓,桌子的中央放了一浅碟很细的糖粉。
这只鹦鹉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,打外面飞过,偶然看见我的母亲正在里面主持茶会,才一转眼,它就已经俯冲而下了。走廊上的门虽然很宽,却比它张开的翅膀窄,它大概想象平时一样,一下子就停在我的母亲面前。
这一次,却不那么简单了,等它好容易落到桌子上,才发现原来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,它想了一下,然后突然跳起来,像个直升机一样掠过桌面,一转身就不见了。
碟子里面的糖粉经它这么一来,也跟着不见踪迹,桌子的四周却坐了七个涂满了糖粉的老太太,脸上像麻风病人一样白得像雪,每个人的眼睛都闭得好紧,实在是“美”极了!